看到日前《华灯副刊》登的一篇文章《家住东官房》,心灵不知怎地忽地受到很大触动,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揭开埋藏在地底下多年的记忆坛子,让浓厚的往事云烟像从潘多拉瓶子里蹿出来的精灵,凶猛地涌动着。后来,仔细认真地思量和追寻它的缘由,才醒悟到原是因为自己也是一个一到北京就住在东官房的老住户。
说起来,那已是快近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。匆匆又匆匆,岁月的车轮在我生命的田野上急速地驰过,以至于我还未来得及思考与回味昨日的甘甜与苦涩,便又被一个接一个新的昨日给覆盖住。因此,将近半个世纪前东官房的一些旧居旧事,如果不是被这篇小小的短文触动,恐怕要永远尘封在被遗忘的角落里。
由于我记忆中的年代更为久远,所以,东官房给我留下的影像完全不是那篇短文所说的那样。它是一条狭窄的街巷,但是走巷子深处,却像《桃花源记》中所形容的那样:忽地天开地阔,豁然开朗,在街巷东边有一座古色古香、葱蔚洇润的王府花园,西边则是一所完全现代化的名牌大学———辅仁大学。我一到北京,就住在东边那座王府花园中,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一个什么所在,只觉得里面清幽典雅,金碧辉煌,异常地考究。当我们从一座座月亮门里走过,看到竹影斜映在粉壁墙上时,常常怀疑自己是置身在《红楼梦》中。
那时,我是一个被从农村选送到留苏预备部的青年。留苏预备部作为北京俄语专科学校二部,就设在那座王府里。校长师哲俄语说得最好,作为毛主席翻译多次陪同出访和在国内接见俄国客人。不久前在报上看到师哲先生逝世,我的心,我想和我一起在那里听过这位尊敬的师长讲话的人的心,都会久久不能平静。
由于王府花园过于考究,不适宜过多的人在里面起居,我们只在园里学习,而宿舍则安排在西邻辅仁大学宿舍楼里。因此,我对于那所名牌大学也留有深刻印象。
在辅大宿舍楼前有一块很大的开阔地,每到夜晚这里就热闹起来,摆出来许多卖夜宵的摊点。一间间小棚子里锅碗瓢盆直响,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。晚上夜读归来路经此地,总被那香味引诱过去。只要花上5分钱,就可以买一碗鸡汤煮面;如果花1毛钱,还可以加盖上许多肉丝、香菇、小菜之类。读书至深夜能够吃上这样一碗面,真是太有滋味了!现在再花多少钱,也买不到那种感觉了。
我在那里住的时间不长,只有半年多就搬走了;但是在我记忆的底板上,东官房和东官房的那座王府花园,却一直也没有模糊淡漠,永远那样清晰。不知过了多少年,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所在。强大诱惑力牵引着我要去旧地重游,旧物重瞻,而且还特地邀了一位好友,事前详细地向他描述了那里如何朱栏玉砌、亭峻阁飞的模样,两人兴致勃勃地远道跋涉而去。谁知寻寻觅觅好容易找到那个所在,碰到的却是门关锁落,听说里面已为某个单位所占,闲人一律免进。斯时,还是那个“史无前例”最紧张的时候。
不知又过了多少年,我在报刊上看到一篇文章说那座王府花园就是晚清时的恭王府;后来又有文章说那就是《红楼梦》中大观园的原型。我这才如梦初醒,仔细起来,那里的一座座院落确实有点像大观园中的潇湘馆、秋爽斋、梨香院的味道。这样一来,更引起了我对它的向往。
它永远留在我的怀恋中!我对东官房不是一般的感情。